在市场的躁动和焦虑中,BAI 资本创始及管理合伙人龙宇接受了36 氪「暗涌」的采访。
特朗普以前所未有的高调姿态回归, 给全世界带来了地震般的冲击。竞选过程中, 除了中国, 最近成为出海显学的墨西哥——这个拥有近 1.3 亿人口的国家, 再次成为他在贸易、移民和禁售品贩运问题上激进立场的风暴中心。有人难免担心:「中国 VC 去墨西哥做投资的逻辑是不是就崩塌了?」
在市场的躁动和焦虑中,BAI 资本创始及管理合伙人龙宇接受了36 氪「暗涌」的采访。关于中国公司国际化、墨西哥的危与机, 以及当下的基金生存方法论, 一起来听听她的理解。
天花板中的局中局
暗涌:听说今年国庆, 就在墨西哥新女总统宣誓就职期间,BAI 资本组织了 20 多位企业家和他们的家人远赴墨西哥。先来聊聊这次旅程吧。
龙宇:这不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9 天 8 夜的墨西哥行程, 我们筹备了大半年时间, 带 20 位朋友飞了 22 个小时到地球的另一端。精心营造了一个场域,让中国的新生代企业家与墨西哥顶级的政要精英、商界领袖深度碰撞。
我们特意安排在墨西哥首位女总统克劳迪娅·辛鲍姆 (Claudia Sheinbaum) 宣誓就职期间来到墨西哥城, 感受到整个国家锐意改革、欣欣向荣的朝气。从小学习芭蕾, 优雅端庄的辛鲍姆, 常以标志性的高马尾示人, 同时也拥有能源工程博士学位, 被誉为「墨西哥默克尔」, 在担任墨西哥城市长期间政绩斐然, 以将近 60% 的压倒性得票获胜。
BAI 在墨西哥耕耘了五年, 更深理解它依存于北美尤其是美国经济的利弊。短短两个月时间, 两国都迎来了新一届总统, 回想起我们当时的对话, 的确意味深长。
告别的时候, 大家告诉我这是天花板级别的体验, 甚至有人说人生都升华了, 我自己也觉得总算不负信任。
暗涌:能不能具体说说, 见了哪些人? 探讨了什么?
龙宇:新任的经济部长 Marcelo Ebrard、也是内阁魁首, 在他上任的第三天从飓风救灾现场赶回来接见了我们企业家代表团。2 小时的谈话直奔主题, 对于大家最关心的《美墨加协议》续约、中美墨竞合关系, 都给出了最犀利诚实的评估。
在强调了与美国密不可分的关系和中国企业因此将面临更严苛监管和关税挑战的同时,Marcelo 也表现出对中墨合作的积极态度, 他欢迎中国直接投资于墨西哥本地市场, 比如消费、金融、服务业等。经济部的同僚高度肯定了 BAI 资本在墨西哥的投资成果, 尤其赞许了我们支持 Stori 推动金融科技, 拉动消费增长, 吸引国际化人才, 迅速崛起为墨西哥初创企业明星的示范效应。
而关于最近大家热议的墨西哥司法改革, 他直言墨西哥之前司法体系的弊病是被约 800 个既得利益家族通过数代积累的多方影响力掌控, 因而低效、缺乏透明度和问责制。新的司法改革旨在营造更透明公平的营商环境和社会机制, 而非外界所担心的过度强调社会福利, 一味迎合自由派的左倾潮流。
面对企业家的进一步提问, 他当场请工作人员打印出一份司法改革简报, 分发给在场所有人, 并详尽解释。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 一改很多人对拉美懒散、官僚的刻板印象。
另有一个小小的细节特别打动我们:现场摆放的中方嘉宾名牌是依据护照上的中文拼音, 在自我介绍环节, 为了交流方便, 企业家们都自然地使用了英文名字来介绍自己。我惊讶地发现,2 分钟后, 工作人员丝滑地换上了我们的英文名牌。整套操作行云流水、默契高效。
另外我借汇丰董事会的渊源, 安排了墨西哥最重要的政治家和学者 José Antonio Meade进行闭门交流。他曾担任过两任财长、一任外交部长、一任内政部长、一任劳工部长, 律师出身的他曾是呼声极高的总统人选。对于墨西哥的政经, 几乎可以说没人比他有更深刻全面的了解。当时他对特朗普必将赢得大选和之后对墨西哥及中国政策的预测, 现在想起来更觉得有理有据。
最给我欣喜触动的是, 同行的中国企业家们表现出的自信洒脱和好奇谦逊。这群企业家的国际化视野、战斗力、进取心和松弛感也改变了墨西哥商界对中国卷王「血刃刀锋砍成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成见。虽然我们准备了同声传译, 但是绝大多数企业家都可以放松地用英文交流。
暗涌:组织这么多顶级企业家参与的出行团, 你的初心是什么?
龙宇:这趟旅行, 其实是我们 BAI 年度的「私董会」。
国内创投行业过去这两年面对艰难的环境, 的确有不少负面情绪的弥漫。「全员失速」的时刻, 很容易失衡、失去方向。但是我一直认为, 面对现实挑战, 是要把持底线思维, 但是要摒弃末日情绪, 保持积极行动, 对现实的接受不等于放弃, 躺平肯定不是出路。我不信做多错多的借口, 倒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做法。
我常常警惕同质化的抱怨, 只会带来日益低质量的思考, 离真相会更远。在哀叹黄金年景已经过去, 没有机会、没有出路、苦等 Beta、讨论什么时候 Vintage 是最好时, 殊不知下个时代早已悄然开始了。
我和 BAI 的同事多年来一直奔波在国际化的这条道路上, 每年我们都有超过一半的时间绕着地球飞, 发现世界变化之快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
中国最卓越的企业家们都在认真地探讨下个时代的生存问题——国际化的命题几乎每个人都在思索。我很早就在考虑如何组一个「局」, 来一场深度的思考、碰撞和切磋, 找寻「破局之道」。
要组这个局, 首先得有个场。欧美日韩东南亚大家都不新鲜了。在新大陆上打开脑洞, 鲜少有国人涉足的墨西哥应该再合适不过了。有了场, 又邀请哪些人呢? 这些人得有行业上的异同, 得有类似的思考深度, 有自己的成功经验, 也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心;在年龄和兴趣上既要有连接又要匹配。
暗涌: 一起在遥远的地方待 8 天, 有什么具体的收获?
龙宇:我们成型的团最后大概 20 人,有掌握中国经济脉动的年收入合计超 5,000 亿人民币的传奇创业者、新生代领袖、中国企业出海先行者, 也有万亿收入超级跨国企业的战略投资者, 非常感谢他们的信任, 把宝贵的国庆假期给了我们, 甚至是带着自己的家人来的。
所以我们希望带给他们对墨西哥更全面立体的认知。除了安排了久负盛名的墨西哥国立人类学博物馆的闭馆深度导览, 在国家艺术宫看民俗芭蕾, 也漫步黄墙市场体会地摊经济。我们也到恢宏的日月金字塔去凭吊文明的兴衰, 这公元前 200 年建成的太阳之城, 已经是清朝时期的北京三分之一的规模。
然而当三星堆进入青铜时代, 美洲文化却止步于坚硬的黑曜岩。在 Frida 的蓝房子里还有托洛斯基流亡的遗迹。蒙特雷当代艺术博物馆 (MARCO) 是我个人最爱, 建筑大师 Ricardo Legorreta 的作品, 把光线运用得灿烂又洁净。
大家的碰撞不是简单对商机的考察, 而是对人文、政治、经济、消费、价值观、文化等全方位沉浸式体会。可能是仙人掌和龙舌兰带来的神奇能量, 在墨西哥这个场, 我们发现了不一样的角度和市场——原来有这么多可能性, 但是也有那么多「不可为」。
人类学博物馆镇馆之宝太阳历石 © BAI
暗涌:从未在墨西哥展业 (甚至从未踏足) 的企业家们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
龙宇:穿越周期、代际传承, 是我们最想向本土企业家求教的课题。
Cinépolis 的 CEO Alejandro Ramírez Magaña, 在老派精英的实业家俱乐部招待我们, 分享他如何接手一家墨西哥的家族企业, 通过一系列技术内容和体验的创新, 成功转型为全球第三大电影院线。
在工业重镇蒙特雷, 老朋友Carlos Montemayor亲自陪我们一整天去走访工业园区和商业地产,他的家族拥有蒙特雷一半以上的土地, 像我们小时候打大富翁游戏一样,Carlos 家族历经五代把蒙特雷的土地一块块买来连成片, 见惯了这片土地上工业园区是如何兴起、商业如何走向繁华的, 也习惯了历史周期和大国博弈的起落。
如今供应链转移是一波巨大红利, 但特朗普的新政也会带来短期的挑战。同行的一位企业家「微服私访」到 Carlos 旗下的一家电子城, 欣喜发现了自家手机产品。来之前很少有人意识到从蒙特雷驱车至德州奥斯汀, 不过 2 个多小时车程。
这里实在让我想起 2000 年的深圳。
墨西哥经济「大动脉」蒙特雷 © BAI
仙人掌上的双头蛇
暗涌:特朗普的再次上台, 会对墨西哥产生哪些具体影响?
龙宇:其实国庆期间我们在墨西哥与前财长 José Antonio Meade、经济学家 Gabriel Lozano 等闭门交谈的时候, 他们就已经预见到, 并且坦言了特朗普上台的隐忧与挑战。
首先是移民问题。特朗普一直在强调要加强边境安全, 驱逐数百万无证移民。在过去两届美国政府期间, 墨西哥实际上变成了白宫边境政策的延伸, 成为了特朗普在第一任期要建造的「墙」。特朗普再次上台, 可能会实施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驱逐计划, 针对约 1100 万居住在美国的无证移民。无证移民最常见来自墨西哥, 约占 400 万人。
特朗普煽动性的言辞已在移民社区中引发了深深的恐惧, 无论这些政策在实践中是否可行或可实施, 这些政策都会对人们产生实际影响, 带来了显著的「寒蝉效应」。
侨汇 (Remittance), 是墨西哥经济非常独特的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自 2014 年开始连续 10 年都在增长,2023 年侨汇占墨西哥 GDP 的 3.5%, 预计 2024 年将达到 3.7%。美国对移民问题的高压政策, 也会间接影响到墨西哥的外汇收入。
制造业上, 特朗普会大力围堵「阳澄湖」。美国企业有很多想把自己的工厂建到墨西哥, 搞 Nearshoring(近岸外包), 而特朗普是非常介意美国产业外流转移到墨西哥的。他提出对墨西哥生产的汽车, 以及所有将制造业从美国迁往其他国家的公司一并加征惩罚性关税。
这可能会对一个向美国出口近 900 亿美元成品汽车的行业造成巨大影响, 约占墨西哥 GDP 的 5%, 如果实施, 对墨西哥来说无疑是一股巨大的冲击波, 虽然我不认为这些政策最终会落地。超额的惩罚性关税, 让很多美国车企放弃了在墨西哥建厂的想法。当然, 我很关注 Elon Musk 会不会让他改变想法, 特斯拉在墨西哥的超级工厂到底会否重返议题。
此外, 特朗普扬言要对包括欧盟在内的所有其他国家征收 10%-20% 的进口关税, 而由于墨西哥离美国地理距离非常近, 尤其存在转移产能的风险, 所以墨西哥最后的结果极大可能是大于等于这个数的。
在竞选集会上, 特朗普曾向辛鲍姆「喊话」, 如果墨西哥不阻止「犯罪分子和禁售品的大规模涌入」, 他将在「第一天或更快」地通知辛鲍姆立即对所有来自墨西哥的商品征收 25% 的关税。
说回中国, 中国企业想简单包装经由墨西哥「阳澄湖」转卖到美国会有更大挑战。和其他政客不同, 特朗普对中国企业通过投资的方式把产业链供应链转移到墨西哥, 再借道进入美国的方式异常敏感。他反复声明, 在他上台后, 将会对此类行为严格制裁, 并会通过加征关税的办法实现「不让任何一个由墨西哥生产的中国汽车品牌卖到美国」。
短期之内, 制造业尤其是汽车和消费电子承压会较大。但长期近岸外包的趋势依然大有机会, 很难逆转。
暗涌:在这种情况下, 你怎么看待美国与墨西哥的关系?
龙宇:「¡Pobre México, tan lejos de Dios y tan cerca de Estados Unidos!(可怜的墨西哥! 离天堂太远, 离美国太近!)」这是墨西哥史上著名的强人总统迪亚斯发出的悲叹, 也道出了两国间复杂的历史情感和紧密的现实依存。
墨西哥在地缘上离美国太近, 很难脱离美国的影响。这种和美国由来已久的爱恨交织, 早就磨砺了这个国家的韧性和圆融。墨西哥有机会在美国、拉美和其他国家 (中国等) 之间寻求平衡,我想用阿兹特克文化中崇拜的羽蛇神来形容它圆滑的、务实的平衡技巧, 我说墨西哥是仙人掌上的双头蛇。相信它有足够的准备应对早已习惯的风浪。
特朗普称「关税」是「字典中最美丽的词汇」。如今, 墨西哥已经超过中国成为美国最大的进口来源国, 两国之间的生产链已经深度连接, 大幅增加关税可能会同样伤害美国公司和消费者。关税可能会鼓励某些国内生产, 但代价是让美国消费者购买进口商品的成本大幅增加, 加剧美国已经很严重的通胀危机。
特朗普任期初期, 两国关系可能会恶化, 墨西哥比索也可能遭受打击。不过特朗普是个交易型的人,相信辛鲍姆也会让美国看到墨西哥为减少移民所做的努力, 并避免触及对墨经济最具破坏性的美国政策。
因此, 墨西哥可以借助美国企业的力量, 特别是那些依赖《美墨加协定》的企业, 游说反对特朗普政府加征关税。特朗普表示将在上任后正式通知墨西哥和加拿大, 启动《美墨加协定》重谈, 他强调, 这一重新谈判不会削弱他之前达成的协议, 而是希望通过调整, 尤其是针对汽车行业, 进一步改善协议, 充分利用现有的行业机会。
我们会见的现任经济部长Marcelo Ebrard, 曾在 AMLO 政府负责外交,与特朗普打交道有较多亲身经验, 相信在美墨经贸谈判中应当比较善于斡旋。
小国在大国的阴影下求生存, 要仰其鼻息。墨西哥经济生态在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影响下经历了剧变, 许多传统地摊经济被迫转型, 其中的情绪是暗流涌动的。
而同时, 鉴于墨西哥与中国人均 GDP 的相似性,中国的发展经验被视为一剂更为「适宜」、「对症」且「有效」的良方, 相较于硅谷的模式, 更易于被当地接受和采纳。因此, 中国企业在墨西哥备受尊重与欢迎, 实现了蓬勃发展。小米和华为在当地市场享有盛誉, 滴滴也日渐深入人心。
暗涌:前段时间, 大家都说墨西哥是投资热土。特朗普上台后, 有人说中国 VC 去墨西哥投资的逻辑是不是就崩塌了? 你怎么看?
龙宇:我想说, 哪片热土都不属于简单头脑发热的跟风者, 观光客一定是人走茶凉,热土是耕耘出来的。淘金也要时间和耐心。
作为中美新形势的最大受益者, 墨西哥依托近岸外包优势, 接住供应链红利, 经济迅速升温,2023 年 FDI 达到 360.58 亿美元, 创下 30 年新高, 并在全球 FDI 接收国中排名第 9, 比 2022 年还提升了 2 名。截至 2024 年 7 月, 墨西哥共吸引了 146 项投资, 预计金额超过 450 亿美元, 创造了超 6.5 万个就业岗位。
但其实,这也就是和 2013 年的 351.88 亿美元相持平, 当然那年有百威英博以 132.49 亿美元收购 Grupo Modelo 的一笔大型交易。拉美的 Rosy Picture 被描绘很多年了,拉美新兴市场的「小火苗」早就把美国的投资人心头撩得暖暖的很久了、然后又烧伤了好多次了——说这里是一片热土, 对硅谷和华尔街不是个有吸引力的新故事, 反而是很 Mixed Feeling, 让人激动不起来。
所以当我们顺着线索, 到墨西哥投资的时候是不敢夹杂任何天真幻想的, 不 Deliver Solid Performance, 国际资本市场是不会认的。简单讲故事, 拉增长的老套路绝对不行。
目前,墨西哥的 FDI 里近半数资金来自美国, 在短期来看, 这一部分投资大概率会减少。比索从 5 月以来就在持续走弱, 在特朗普胜选之后, 更是一度降到了 26 个月以来的最低水平。不能寄希望于热钱涌入、迅速形成风口, 反而是要做自己的「接盘侠」, 做好产品业务、建好生态, 良性务实发展。
很多人会误以为墨西哥是南美位列巴西之后的经济体, 但如果你打开 Wikipedia, 就会发现墨西哥的定义是「位于北美洲的最南部」, 北部与美国接壤, 所以墨西哥不是南美, 而是北美, 是美国经济的延伸, 几乎是美国经济的一部分, 近岸外包的脚步停不下来。BAI 非常看好的是墨西哥本土经济, 在中长期一定是非常强劲的。
暗涌:为什么如此笃定?
龙宇:上任总统 AMLO 任职期间, 墨西哥最低工资水平大幅度提升。2024 年, 墨西哥人的日最低工资增长了 20%, 达到 248.9 比索 (北部边境自由区为 374.8 比索), 与 2018 年同期相比, 分别累计增加了 142.4% 和 112.1%。在 35 年停滞之后, 墨西哥的实际购买力涨了一倍。
失业率创下自 2006 年以来的历史最低水平, 正式工作岗位增加了 2,230 万个, 使全国 6,030 万人有了正式工作, 失业率降至 2.9%, 是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 (OECD) 中失业率第二低的经济体。此外, 墨西哥的贫困人口也减少了 500 万。大型基建项目如玛雅铁路、特万特佩克地峡跨洋走廊以及机场公路等也得到了兴建。
新总统辛鲍姆的风格也很务实和理性, 她承诺将建立一个「没有腐败或不法之风的政府」, 承诺将为所有人服务并成为一名投资者友好型总统。
墨西哥本来就有着相当雄厚的制造业基础, 是世界第四大汽车制造业基地。近 20 年间, 全世界各地的制造业也都开始在墨西哥建自己的 Super Factory。制造业底层接驳了巨大的红利, 开始创造了源源不断需求就业, 让原来地摊小贩逐渐变成了产业工人, 于是整个国家开始产业升级、消费增长, 像中国一样开始起飞。我们幸运地在爆发的前夜来到了这里。
但我们投资的逻辑是反过来的, 因为制造业的链条长、周期慢、回报晚, 需要巨大的耕耘, 不太适合 VC 而更适合大产业去搞。制造业有放大效应, 往上放大就是消费、是零售, 再往上放就是金融服务。我们投资反而是从下往上的, 先投了很多金融科技去「兑现」, 接下来渐渐往零售和供应链里去渗透, 最后看制造业的机会, 顺理成章。
一个呼之欲出的 Beta
暗涌:据说在 2020 年左右, 你去海外接触了很多「Top Brains」, 是他们让你确信墨西哥的潜力和重要性吗?
龙宇:贝莱德的创始人 Larry Fink从 2019 年起, 每次我们在纽约见面他都告诉我说中美形势下的最大受益者是墨西哥, 开始我也没有具体的感知,直到在 2019 年偶然投中了 Stori, 有了第一个「墨西哥抓手」的时候, 才有了一个真实的样本。
前面我提到的这些宏观逻辑都一步步地印证在了 Stori 身上。墨西哥是仅次于中国、美国的第三大金融普惠市场, 大于印度、印尼和巴西。以前没有被银行服务的人被服务了, 他们对这家美籍华人做的数字外国银行欣然接受了。
社会的中产阶级兴起、被制造业放大的就业与财富、比黄金还珍贵的消费信心, 大家敢借钱消费了, 对未来有期许了, 这些都不是我们可以后面去塑造的, 而是一个呼之欲出的 Beta。原来摆地摊的农民现在进华为、小米, 变成了制造业的工人, 他们工作有保障, 银行有账户, 还能借钱买房买车消费, 现在甚至还能刷 Stori&希音联名卡购物了, 老婆们也高兴了——整个国家的心气儿就这么昂扬向上了。
暗涌:除了宏观层面的助力,Stori 还有哪些成功秘诀?
龙宇:诚实讲刚投 Stori 的时候, 我还对墨西哥并不熟悉, 然而投了之后这个公司就不断地带来优异的数据。等到我 2023 年 1 月第一次去墨西哥的时候,Stori 已经成为独角兽了——这也是驱动我去往地球另一端的原因, 我太好奇了, 我太好奇它是怎么这么快成长成独角兽了, 所以实地去看看, 去验证 Larry Fink 告诉我关于墨西哥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Stori 是一家真正的华人创立的国际化公司。4 位美籍华人中年男子从决心到墨西哥创业的第一天起, 就决定了要寻找一位 Local 的创始人加入, 最好还是一位女性——很幸运, 他们找到了Marlene Garayzar, 在传统上由男性主导的金融科技领域,Stori 成为墨西哥唯一一家由女性领导的独角兽公司, 也正因为此,Marlene Garayzar 还受到了新总统辛鲍姆的亲切接见。
我偶然在墨西哥城参加过公司内部的一次产品发布会, 大约 100 多位中层员工骨干周末聚在一起嗨。我惊讶地发现, 跟我交谈的前 10 个人, 就来自 8 个不同国家——阿根廷、委内瑞拉、哥伦比亚, 也有美国甚至德国,日益摩登的墨西哥城对世界各地的人才都有虹吸效应。
Marlene 的先生无比自豪地陪着太太热舞劲歌。而在投资人面前稍显羞涩的 CEO 谌斌跳上桌子挥着拳头给同事打鸡血, 连干 10 个 Tequila Shot, 估计自己的婚礼都没这么奔放。Stori 的团队在墨西哥以能打著称。同事们不介意加班加点, 但 Work Hard 必须 Play Hard——尊重和鼓励是非常必要的, 社畜文化行不通。
最近令人欣喜的是, 我们也确实看到了在海外市场华资背景企业直接的「抱团」合作, 得到了 1+1>2 的效果。如果你现在打开墨西哥的 Google Play 和苹果 App Store, 你会发现 Stori 的应用下载数量最近突然暴涨, 攀升至前三名, 仅次于拉美的国民应用 Mercado Libre。
这仿佛中国互联网爆炸式增长故事的昨日重现, 而这背后的驱动因素就是Stori 和希音的联名卡合作。而 Stori 也帮助希音巨大规模的活跃用户取得了信用额度, 提升了下单转化率, 增加了交易单价, 这是一个双赢。Stori 会把这种联名式营销当作一个标准运营动作深化下去, 包括手机厂商、车企、出行公司、跨境电商等的合作都正在发生, 未来我们一定会看到华企之间迸发出更强大的协同效应。
日益摩登的墨西哥城 © BAI
暗涌:中国经验在墨西哥, 极致的案例还有哪些?
龙宇:滴滴肯定算一个, 我们这次走访的华企里就包括滴滴。滴滴目前已经在亚太地区、拉丁美洲和非洲的 15 个国家 260 多个城市提供服务, 把全球超过 5.5 亿用户连接起来, 满足他们在出行、外卖、金融服务等方面的需求。
2018 年滴滴进入墨西哥市场, 如今业务已覆盖墨西哥 50 多个城市, 出行、外卖、闪送等多方面渗透, 深受墨西哥人欢迎。我们从本地市场了解到, 滴滴在墨西哥的市场份额是比 Uber 还要大的, 而拉美本土外卖独角兽 Rappi 的市场份额却一直在下滑。
我们看到的不止是滴滴在墨西哥的成功, 而是一个真正的国际化企业, 它怎么做成的。有个流行的概念叫「Glocal」, 也就是「Global」+「Local Approach」, 真正融入当地的文化, 真正贴近当地民众的需要, 尊重当地的市场规则, 而不是靠价格战让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滴滴就是这样一家「Glocal」企业的典范。未来, 我们也会与滴滴深度碰撞, 共同挖掘孵化, 推出一系列的合作。
暗涌:墨西哥这个市场之于 BAI 有着怎样的意义?
龙宇:墨西哥的投资在整个 BAI 的投资策略里是一个「模式打炼」的存在。我们想把我们的打法更加系统性地锤炼出来, 我们在墨西哥除了金钱收益之外, 其实得到了更多经验和打法的收益。在一个新的更复杂的时代里面, 全世界整体的 Beta, 如果不考虑 AI 板块的话, 真的比较小, 所以要提高命中率, 手法上要更稳更准, 准头要更强。
我们在墨西哥一直在努力增大确定性, 这样这部分的增益是由你创造出来的, 而不是你赌到的, 是别人抢不走的。投资墨西哥对我们来讲, 战略意义远大于这个国家,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国家存在高 Beta, 我们绝不会在低 Beta 的地方花投资人钱练手。
在墨西哥现在有很多的「观光客」, 但能做到系统性地去打的可能只有我们。我们准备带着中国的经验, 还带着中国的企业一块去操盘, 不管是孵化、合资、拆分, 招团队也好, 我们自己要付出努力真正去耕耘, 促成这些事情的发生。
暗涌:听说你们马上又要官宣一个新项目?
龙宇:我们与在国内的被投企业——亚洲最大的汽车金融科技平台合作, 推出了全新的墨西哥汽车金融公司 Mstar。今年 1 月份, 我们带着这家被投企业的管理层在墨西哥当地考察小一个月, 回来大家就下了决心立刻干。
我们把它在国内起点高的风控体系、组织结构等学到的东西带过去, 它们天然地早就深度服务了中国汽车主机厂们, 然后我们帮助找到当地团队。Mstar 的操盘人与 Stori 的创始人背景颇为相似, 同样出身于 Capital One, 受到这片土地上激励人心的创业故事的鼓舞, 所以选择加入。
我们在这次行程期间恰好也举办了 Mstar 的签约仪式, 很多中国的车企代表都过来「站台」, 这些代表加在一起已经是每年二三十万台车的体量了, 有一种众志成城的感觉。Mstar 从落成的第一天, 就有 50% 墨西哥本地员工, 我一一与他们握手交谈, 他们从各大银行加入, 有些都是资深高管。
中国车企在墨西哥本土市场份额已经从 10% 涨到 20% 了, 未来一定还会持续上升, 中国车就是造得又便宜又好, 非常受欢迎。那我们要做的事情, 就是首先为他们解决贷款买车的方案, 非常朴实但是明确的需求。整个汽车金融市场光在墨西哥就是 1,300 亿美金的盘子, 墨西哥最大的独角兽就是一家汽车金融科技公司。这个体量巨大的市场, 迎来了结构性机会, 且与中国相关。
暗涌:有人说墨西哥现在可能像 2015 年的中国, 是时光机模型的一种现实的比喻, 但这种简单的类比, 其实可能充满了陷阱。
龙宇:这是一种敬畏心不强的表现, 用时光机模型去套一下就觉得什么都可以再做一遍。大的方向已经对了, 但关键是去找里面的细节上的差异是什么? 当地人的需求到底是怎样的, 是怎样的脉动? 把这些把握好是制胜的关键。很多 Beta 与你无关, 但 Beta 里永远有 Alpha。
Alpha 很多时候不是追求出来的, 是自己培育出来的, 这就要看每个人天生的禀赋。关键就是要做好自己的资源匹配, 找到自己最适合干什么, 才能催生出源源不断的 Alpha。
今年 3 月, 我们有两位墨西哥 Venture Partner 加入, 都是在当地非常有影响力的人物。他们在当地帮我们做非常多的招人、策略、加速这些服务, 所以我们找到了方向、抓手、资源, 也找到了打法, 也知道该怎么跟人合作。这些听起来简单, 但可能只有我们一家真的付出了。
这些都是我们的主意, 我们一手 Initial Founding 和 Shape 出来的, 我们独家的。我们会持足够大的比例股份, 因为会付出大量的劳动。我们不孵化小公司, 我希望这些公司出来的 3 年内的 Loan Balance 就要超过 Nubank, 我希望他们就是墨西哥下一只独角兽。
墨西哥目前 9 只独角兽 BAI 已经抓住一只, 如果预测未来十年出现二三十只独角甚至十角兽, 应该是大概率。我们想抓住或养出个 3-5 只, 可能性不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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