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机器人主子:致我们正在消逝的劳动力资产|《纽约客》万字长文编译

摘要

十年前,工业机器人帮助工人完成任务。现在,工人们则在帮助机器人去干活。

编者注:最近两天,一张即将出版的《纽约客》杂志的封面图在国内外社交媒体上疯狂刷屏(见下图)。图中,一个满脸胡须的年轻乞丐坐在街上乞讨,身旁的机器人向他手里的杯子里投掷螺丝和螺帽,他身旁的小狗也惊讶和担忧地看着旁边走过的机器狗。「未来,人类将会向机器乞讨」,当越来越多人开始担心机器未来会取代自己的工作时,这个漫画传递出的预言击中了很多人的内心。

漫画总是容易用最戏剧化的表现力引起人共鸣和调侃,而与这个封面图相对应的文章则让人远远不只是一笑了之那么轻松。

在这篇《纽约客》杂志关于工业领域机器人应用的深度报道中,我们会看到:十年前,工业机器人帮助工人完成任务。现在工人们则在帮助机器人去干活;研发出用机器人从人造雏菊中拔出花瓣的科学家希望机器人可以进一步应用在大规模采摘蓝莓;亚马逊们推动的制造自动化也让一部分穷人的希望被吞噬;当然还有关于中国的故事,一家上海的公司采用了机器人生产线,他们在其幻灯片上写着「未来:黑暗工厂」——当工厂不需要雇佣工人时,自然也无需开灯。

目前这篇文章已经可以在《纽约客》官网看到,文章原标题为 Welcoming Our New Robot Overlords(杂志刊登的版本标题为 Dark Factory),极客公园进行了编译和删减,并增加了部分配图。原文链接: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7/10/23/welcoming-our-new-robot-overlords


1977 年,当 David Stinson 从密歇根大急流城(Grand Rapids)的高中毕业后,他在建筑工地找了一份工作。几年过去后,Stinson 已经 24 岁了,有两个孩子需要养活,但他的事业却没有什么起色——他需要一份更加稳定的工作。「我要在年底前去通用或 Steelcase 工作。」

1984 年,Stinson 下定决心要成为了一名蓝领。几个月后,他如愿以偿在 Steelcase 找到了一份工作。Steelcase 是世界上最大的办公家具提供商,Stinson 则在其位于大急流城的五金厂里工作。

现如今 Stinson 已经 58 岁了,他面色红润,但头发已经全白了。挂在 Polo 衫的工牌上,写着他的职位:区域负责人。和工厂里的其他人一样,他戴着防噪音耳塞和能够保护侧边的护目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古怪的科学家。

「我不后悔来到这里。」Stinson 说道,我们正坐在工厂的咖啡厅里聊天,他打开一个从熟食店购买的潜艇堡。每到周三,熟食店的三明治都会面向工人半价销售,只要 4 美元。「有段时间我曾想过离开,但现在我很习惯这里舒服的氛围。新技术确实带来了很多帮助,它可以替我们负责一些工作。我想这将是未来的一个趋势。」

64 岁的生产线工人 William Sandee, Jr. 坐到了 Stinson 旁边,将一盒炸薯条和护目镜放到了桌子上。「我们正在其中寻找一些乐趣。」他低声说到。「它可以很强烈。」

Sandee 梳着整齐的灰白色头发,脸上带着警戒的表情。他在 1972 进入 Steelcase 工作,当时一度有 600 人同时提出了申请。「那时能够成为 Steelcase 的员工就意味着有机会可以赚大钱。」Sandee 说道。众所周知,工厂经理们开着豪车,在湖边拥有第二套房子。公司支付给员工子女大学学费,孩子们经常在暑假时来工厂打工。公司还提供野餐和保龄球比赛,曾经一度有 1500 名球员参加比赛。(这项比赛仍在举行,目前约有 300 人参加。)

九十年代,Steelcase 公司在美国雇佣了一万多名工人,在大急流城周围经营着七座工厂,制造椅子、文件柜、桌子,还有螺丝、螺栓和脚轮等部件。工人们手工抛光、喷漆木头,然后装上金属配件。今天,在密歇根只有两座 Steelcase 的工厂——制造书桌和文件柜的金属工厂,以及附近一家生产木制家具的木材厂。他们总共雇佣了不到 2000 名工人。Steelcase 在美国唯一的另一家工厂,在阿拉巴马州的雅典,仅雇佣了 1000 名全职员工。

某种程度上来说,Steelcase 的历史也是美国制造业的历史。这家公司成立于 1912 年,当时只有防火金属废纸篓一个产品。随着接下来几十年经济的蓬勃发展,美国的新兴公司需要为他们的办公室添置办公桌、架子和隔墙,这也为 Steelcase 创造了发展机遇。

「在八十年代,如果你是一名大急流城的高中毕业生,不想去上大学,一旦在家具工厂找到工作,就意味着安定了下来。」Rob Kirkbride 说到,过去 20 年来他持续报道了 Steelcase 公司。「这就像中了彩票一样。」

后来,互联网泡沫破裂,无数的初创公司开始拍卖办公室的家具。到 2001 年,Steelcase 公司的销售额减少了三分之一,并开始在西密歇根各地关闭工厂。它将制造业被转移到了墨西哥、中国和印度。2011 年,该公司宣布了一系列新的关闭和裁员计划,关闭了德州和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工厂。而公司几乎所有椅子制造都搬到了墨西哥。

如今,美国公司的利润不断创新高,他们需要创造更多阔气的工作空间,于是 Steelcase 也迎来了新的增长。它的总部位于一个翻新的工厂中,有着开放的办公空间。目前在密歇根还有两家工厂在运营,员工们为家具套装和会议桌制造金属部件。

技术让工作更加高效、环保,生产产品需要的工人则越来越少。「公司显然不会发布通告说『我们已经不需要雇佣新人了』,但我已经打听到了一些信息。」Rob Kirkbride 说道。现代化的工厂拥有自动化的装配线,可升降桌面的机械臂,这些以前都是人的岗位。Stinson 带我穿过了一堆密集的机器,经过了一个巨大的装置,它负责制造纸箱,这样工厂就不需要订购它们了。「你可以通过触摸屏操作它,选择型号和数量,机器就开始工作了。」他说道。「这东西真的很酷,与其说他们在减少工作数量,倒不如说是减少浪费。」

作为一名区域领导,Stinson 负责大约 15 名员工,他们在生产线上为 Steelcase 公司的 Ology 系列产品制作零件——站立办公桌的可升降桌子。直到去年,工人们不得不查阅一长串的步骤,煞费苦心地将正确的零件从装满各种大小的螺栓、螺钉和别针的盒子里取出来,并按照顺序把每个零件插入正确的孔中。现在,一个名为「vision tables」的工作站会指导工人一步步完成组装。而且一旦某道工序出现了错误,系统就会让工人停止下一步的工作。

我们站在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后,她穿着 Polo 衫和莱卡短裤,有着长长的金色马尾辫。每当一个步骤完成后,工作站会通过灯光和声音提示她进入下一个工序。工厂的摄像头记录着所有步骤,并把它发送到工程师的 iPad 上。只要严格遵循机器的步骤,工人们只需要很少的培训就能上岗——这些工人也被称为「肉身机器人」。现在就连钻头都配备了计算机辅助臂,工人们只要把它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它们就能自动搞定一切了。十年前,工业机器人帮助工人完成任务。现在工人们则在帮助机器人去干活。


几十年来,经济学家有个约定俗成的认识,就是科技进步所创造的就业机会,和它消灭的一样多。但是,近几年的调研成果却有不同结论。

「并不是说我们已经没什么工作了。」M.I.T. 经济学家 David Autor 说道,他目前正在研究自动化对就业的影响。「但是部分只有较低工作技能的人们,未来也许不能再凭借劳力获得一定的生活水平,这点是肯定的。」Autor 说。随着自动化抑制了薪资,工厂中的工作不仅数量变少,同时吸引力也降低了。

和其他经济学家一样,Autor 认为自动化将加大贫富分化。劳动力市场建立在劳力稀缺这个基本思想上: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工作的能力,即劳动力。而人们可以通过雇佣关系,将自己的劳动力出售给雇主。不过,现在这个模型已经开始慢慢改变。「并不是说没有钱,而是钱都积累到资本拥有者和创意拥有者身上。」Autor 说道,「资本的分布要比劳动力的分布更不均匀,每个人生来都有劳动力,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生来拥有资本。」

以 Steelcase 为例,自动化让公司区寻求更高学历的管理人员,这些人至少需要有大学学历,而不是高中学历。这些公司,以日本车企丰田的「精简制造」为榜样,雇佣年轻的工程师对工厂的数据进行扫描,来寻找更多提高效率的点,进一步提升自动化程度。对于那些拥有技术学历能够管理自动化系统,以及那些正在进行自动化进程的工厂拥有者来说,他们有着极大的财富增加潜力。但对于那些能力欠佳的工人来说,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今年早些时候,M.I.T. 经济学家 Daron Acemoglu 和波士顿大学的 Pascual Restrepo 研究了从 1990 年到 2007 年的美国本地就业市场,并撰写了论文。他们发现,一个地区工业机器人的集中出现,直接导致了工作岗位的减少和薪资的下降。

技术能够加大全球化的影响。以薪资来看,美国 2015 年工人的平均收入要比 1973 年低 9 个百分点,而在这近 30 年间美国经济却增长了 200%。在 Steelcase,Stinson 承认目前工人们的工资和他们在 1987 年时一样。

不过,无论是 Stinson 还是 Sandee,都不认为自动化会对自己的工作产生威胁。Sandee 记得公司的传奇人物,已退休的前任总裁和 CEO Frank Merlotti 曾经参观工厂,并做出了令人热血沸腾的演讲。「Frank 会看着你,然后他会在说任何事情之前说,『听着,是你们,让工厂运转起来,创造现在的成就。』」Sandee 回忆道。

Sandee 真挚诉说着劳动工人的尊严。他跟我说了带着孙子去纽约旅游的经历,他们参观了地标帝国大厦。「你估计在哪见过那张照片,几个工人坐在钢梁上,吊在空中吃午饭。」Sandee 说到,「这张照片上有铆钉之类的东西,但在我看来,这些工人就是那些铆钉。」Sandee 形容的应该是一张叫做《摩天楼顶上的午餐》的经典黑白照片。


「这是整个纽约之行我看到的最棒的东西,那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人的,是他们建造了帝国大厦。谁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真的很了不起。」Sandee 说到。

在 Sandee 看来,人类的双手和凭借感觉的判断能力是无可取代的。想想那些机器人没法胜任的事情:将手插入到某些东西中;打开一个纸箱;系一条领带。他认为,即便在一个充满自动化的未来,还是需要人类多年积累的经验和智慧的。

「你还是需要有人在的,仍需要有人照看那台什么都能做的机器。同时告诉人们什么时候那台机器需要进行其他工作。」Sandee 说到。


布朗大学「从人类到机器人」实验室位于罗德岛普罗维登斯市中心一座红砖建筑的底层。这里给人的感觉像是巨大车库,褪色的块状沙发,零散的物件、玩具,吃剩后的外卖盒子随处可见。

一个下午,就在这里,一个有红色手臂的机器人将要从人造雏菊中拔出花瓣。这个被实验室称为 Winnie 的机器人,用一只带胶头钳的手臂拿着这朵花,另一只手臂开始转动,目标指向雏菊,马达发出空转的声音,它好像在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随后,这只手径直向花朵,抓起一片花瓣,把它放在桌子上,旋即收回手臂,发出机械的吱吱嘎嘎声,一串动作让人想到史前鸟类。


这间实验室由 Stefanie Tellex 创建,他是计算机科学方面的专家,致力于创造出让机器人和人类合作的方法。「概括来讲,我的研究是在让机器人能和人类在复杂项目上一起工作。」Tellex 告诉我,「我们正在尝试让机器人在它们的环境中更好感知以及操纵物体。」

在谈到机器人时经常出现「操纵」一词。在高度自动化的工厂,那些为盒子包装以及把小部件组合在一起的工作也是人来完成。因为最敏捷的机器人,面对之前从没见过的物体,把它组装在一起的成功率也只有 90%,这还不能满足工业要求。

解决这一问题——教会一台机器处理随机不规则形状物体的分类,将会有巨大意义。Tellex 设想机器可以改变像换尿布、准备晚餐这样的事情。在她的协作机器人课程中,一个学生提出要教一台机器人做沙拉,「这会很困难,而且很可能效率不高,因为这是一顿来自机器人做的沙拉。」Tellex 的教学助理 Josh Roy 说,「我们开玩笑说机器人可以做出一顿价值三万美金的沙拉。」不论任务如何,这里的一大挑战是设计「末端执行器」,机器人手臂末端的工具,要能抓住任何形状/尺寸/纹理的物体,这要对应不同的压力水平。但更复杂的部分,也是 Tellex 在做的事情在于,教会机器人面对不同的感知对象,理解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Winnie 的编程由 Tellex 的一个学生 Rebecca Pankow 完成,这正是他读博士第一年。「这还不够精确。」这位有着明亮棕色眼睛和酒窝的学生看着 Winnie 拔出花瓣,然后说,「这更像是一种概念证明,我做这件事是因为计算机视觉问题很有趣。即使是在课堂外,这部分内容也很有用。」

一个工业机器人将在相同的位置拾取相同的物体,一遍又一遍。这是挑战,也是蕴藏数十亿美元的机会,如何让机器人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发挥作用,这是 Winnie 的任务。「有一条关于机器人的谚语:任何人类能在五岁以后做的事对机器人来说都很简单。」Tellex 的一个学生跟我说,「学会下象棋,没问题。学会走路,很难。」

John Oberlin,另一个博士生,留着棕色马尾辫,带着护目镜,把桌子上的电脑支架弯曲。屏幕上显示的正是 Winnie 通过摄像头「看到」的东西,「如果我打算尝试一遍又一遍地拿起这张磁带。」Oberlin 说,「我就能记住它长什么样,那么之后,我需要做的,基本上就是搜寻这个地方。但是这些花朵上的花瓣有不止一种掉落方式,有时候它们旋转落下,有时候直落下去,有时候又是曲线落下。所以它们更难被定位。」

Pankow 用磁铁在人造花的花瓣上做了一些改进,这样它们能够被复位和重新使用。「相机正在对桌子拍照,」她说,「然后你把花放在那,它就会再一次拍照,然后就会显示出这之间的不同——一朵花的两种不同。」

Winnie 的手臂移动,橡胶钳夹住花瓣,拔下来,然后放在桌子上,机械臂嘎吱响,然后手臂归位。接着再一次重复,直到剩下一片花瓣,但这个角度很难应对,Winnie 手臂在上面徘徊很久,Pankow 和 Oberlin 紧张地注视着它。

Winnie 开始活动,手臂微微颤抖,移动到花的外面,看起来不太可能成功。这时候夹子打开,尝试夹住花瓣但没有成功,接着手臂又抬了起来,嘎吱嘎吱。

Oberlin 把花调整了一下,「我打赌这一次只要再向下一点点……」他说,这一次,Winnie 摘下了最后一片花瓣。

Pankow 和 Oberlin 认为必须对技术在现实世界中做出可用的调整,「你可以想象这种能力用来分类或者检查植物或其它结构的部分,以便组合这些花瓣,这在实际工业中的用处。」Oberlin 说,「你可以想象这种技术被用在真实植物上。」

「蓝莓,」Tellex 靠在窗前,小声地说,「那是我的目标,人们不会给摘下雏菊的花瓣付钱,但会为捡起蓝莓付钱。」她看着桌上赤裸的那朵花,「我刚才是不是把这些东西都捡起来,摆整齐?这真的很酷,这件事我从没有在机器人身上看见过,但这很酷,所以现在我们想要达成这件事,这是最终目标。」


收获水果和其它东西,要经受在太阳下很长时间的煎熬,这正是美国人越来越不愿意做的工作,而且往往是那些拿着底薪的移民劳工去完成的。但机器人的影响范围要超出农业。能够捡起蓝莓的机器人可能会做更多事情,这些目前都是人类专有的工作,但潜在的,这些都对工业机器人提出挑战——不仅仅要求从盒子里拿出钱包,而且还能从里面快速翻阅并拿出出信用卡。

「我通常都会问自己:怎样能帮助社会变得更好?」Tellex 说,「什么是人们现在正在做而机器人也可能会做的?」


企业高管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们几乎不会在公共场所发问。在欧洲和美国,对待自动化问题就像对待庞杂的外交话题。

在美国,拥有 Stop&Shop 和 Peapod 品牌的荷兰连锁超市 Ahold Delhaize 希望在五年内将店内的清洁任务交给机器人。虽然该公司不急于宣传这个冒险的举动究竟怎么实现,但这个景象还是让人联想起阿西莫夫(美国科幻作家,其作品《基地系列》、《银河帝国三部曲》和《机器人系列》三大系列被誉为「科幻圣经」)和 Seuss-Door 书中的景象,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但生活的另一条道路突然出现。金属物体在地板上窜动,伴随着咕噜咕噜的肥皂水和小胡萝卜玩具,明亮的刮水器和海绵从天花板上掉落(进行房屋清理)。不过,Ahold Delhaize 公司发言人坚称,在店内采用清洁机器人的目标不是取代人的工作,「商店的员工将有更多的时间为客户服务。」他说道。

采用自动化机器人的倡议不限于私营企业,但使用机器人会涉及到的敏感问题也不止私营企业要注意。在丹麦南部,政府为了节省支出,聘请了一位名为 Poul Martin Møller 首席机器人管理员,负责把「机器人」整合到一些公共部门的事务处理中。Poul Martin Møller 发现,在降低成本方面,丹麦医院系统已经可以从机器人的秩序中受益。由于市面上几乎没有医疗机器人,Møller 和他的团队采用可移动物体的小型移动机器人,在重新设计后,专门用于仓库运输,为医生和护士提供物资。事实上,机器工作状态比人类可能更好,这些机器人在拿手术器械给医生和护士时,从不抱怨或抽烟。不过,医院工作人员的反应可能是 Møller 没有想到的,在意识到机器人是潜在的替代者后,他们开始试图破坏机器人,比如在充电站留下粪便和尿液。

此后,Møller 注意到了「变革管理」方面的教育,以及在介绍新技术时考虑听众的感受。他说:「作为一名纳税人,我们每小时要为非技术性工作者支付 33 到 34 美元,比如那些街道清理员。」他告诉我。「(但是)机器人每小时最多花费 95 美分。你稍微算一下,相比一个人,你可以使用三十五机器人做这件事。不过我们可能还得面对现实,如果使用机器人,那你就要面对大量非技术工作者失业。」作为一种补救方式,他建议利重新培训那些因为机器人而变得流离失所的人类,学会一些机器人还不能做的更复杂的技能。

在美国,工作场所的自动化在政治上(的敏感性)并不逊色,企业高管对此也讳莫如深。谈起机器人,大多数企业家都说机器人不是来取代人类的,只是帮他们减少纳税。这并不完全是谎言。当我问钢铁公司的 Dave Stinson 及其同事关于自动化对生产装配线的影响时,他们表示,在很大程度上,自动化的确让事情变得更容易了。工厂更干净,噪音更小,生产效率更高。当机器出现问题时,通过查询数据就可以迅速诊断问题。大多数工人更乐于在不同的职位轮换,而不是年复一年的做同样的事情。

这项工作也减轻了体力劳动者的压力。曾经,在工厂装配线上,每天有二百五十个钢铁制作的桌面下线,为了抬走这些器材,两个工人可能会累的汗如雨下,筋疲力尽。但现在只要一个机器人手臂,用夹头夹住器材移动就可以了。那些受到经济衰退、制造业外迁影响和在技术变革中幸存的劳动者现在的工作,和过去相比变得更容易了。Stinson 说:「过去,你总会疑惑,我还能做(这份工作)多长时间?我还能坚持多久?」从人体工程学上,今昔的差距是巨大的。「现在他可以工作更长时间而不会累到,工作变得更容易了,谁还会抱怨呢?


通过提升工厂效率,自动化也让美国的制造业重新增长。当然,效率提升最直接的表现还是减少对工人的需要。去年,美国制造业近几十年来雇用的美国人数量首次增加,制造业回流或更多新建岗位带来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而自动化是造成「回流」的重要原因。

在宾夕法尼亚州哈特菲尔德市的一个 125 万平方英尺的工厂里,数十台巨型自动化工业印刷机成为当地水泥工厂里的一道风景线。这些自动化机器属于 Rodon Group 集团,这家公司是美国最大的家族注塑公司之一,成立于 1956 年,每年要制造数百万件高档塑料物品,包括化妆品容器、帽子、图钉头、瓶盖。

Rodon 有一家名为 K'Nex 的「建筑玩具」子公司,可与 乐高和 Fischertechnik(和乐高类似的玩具厂商)媲美。K'Nex 玩具系列是 Rodon 集团创始人的儿子开发的,不过,在 20 世纪 90 年代末和 21 世纪初,这家玩具公司是由前 Hasbro 执行董事负责管理。像大多数美国玩具行业一样,Hasbro 将玩具的生产制造放到了中国,K'Nex 也不例外。对于这种贸易(制造)外包,虽然质量控制不太可靠,玩具生产也很难跟上市场趋势,满足不断变化的客户需求。但外包在节省成本方面极其夸张,平均而言,在中国制造产品的成本还不到美国的一半。

Michael Araten 是 K'Nex 品牌的现任首席执行官,也是 Rodan 创始人的孙子。他告诉我,在金融危机到来之前,业务发展相对稳定,但金融危机的到来,玩具的销售额暴跌。金融危机中,Rodan 辞退了大约四十人,将近其总员工数的三分之一。Araten 说,当业务开始恢复时,讨论很快就转向了公司如何重新雇用工人。一个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案是:只要在美国制造能与中国玩具公司保持价格竞争力,K'Nex 就可以将制造线带回美国。K'Nex 经理认为,制造线的「回流」是可行的,但必须让生产线尽可能多的自动化。

在最近的一次拜访中,虽然这家工厂充斥着压模压力达 400 多吨的印刷机运作的声音,但几乎见不到一个工人。大多数印刷机每天工作二十四小时,将塑料树脂浸入储料器中,将其加热至六百华氏度,然后将液体注射到模具中,这些模具由精密制造地巨大块不锈钢制造。不同形状的模具相邻而置。(模具以前由被视作艺术家的工匠和模具制造者手工制造,但现在一系列可编程机器人也可以完成同样的事情)机械手臂将成形的产品提起放置在阴凉处,等待冷却后再放入盒子中。完成的产品有明亮的橙色,紫色和红色,类似于两元店的糖果。如果箱子满了,人类工人就将其移开换上新的箱子,而这些箱子里的产品则会被送到消费者面前。

为了提高工厂自动化程度,一名二十五岁的自动化技术专家 John Wilson 被招进公司,帮助机器人技术进入工厂。威尔逊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眼镜下面留着黑胡子; 他说话时声音低柔,给人一种比起和人类交流,和屏幕交流反而会让他更舒服的感觉。作为两名会计师的孩子,威尔逊于 2014 年获得费城大学机械工程学位,他说他此前一直在找可以直接与不同类型的自动化机器一起工作的岗位。Rodan 集团真的得感激他。Wilson 在公司三年的时间里,引进了二十四台新的自动化印刷机。在过去,工厂必须安排特定的工作人员专注于每个印刷机,搅拌塑料聚合物,反复拉推按钮,整理出成品并将其装载到卡车上。现在,Wilson 表示,一个管理员同时看着八到十台印刷机,数字系统帮助管理员监督。在 Steelcase,机器人还减少了事故的发生。当被问及工厂里是否有自动化机器无法做到的工作时,Wilson 想了一会儿说:「在机器忙完之后清理地板,然后翻新、修正这些机器。」

通过安装机器人并控制其工资和其他费用,该公司已经能够在美国完成其零件和产品的百分之九十。Araten 喜欢将玩具制造搬回美国描述为一种「爱国主义资本主义」行为。在市场营销中,Rodon 和 K'Nex 经常使用「美国制造」当做招牌。2012 年前总统奥巴马访问了 Hatfield 工厂,希拉里•克林顿(Sheraton Clinton)在 2016 年也曾来访。Araten 说:「你怎么花你的钱真的很重要。」「如果你从美国农民或制造商那里买东西,你就是在帮助一个美国家庭。」

Araten 承认,相对于销售来说,Hatfield 工厂的工作人员比以前少了很多。(Rodon 的收入在过去五年中平均增长了十五个百分点,而员工人数增长得却相对稳定)。他说他们现有的和将有的工作对技能要求会更高,但是薪酬也会更高。他还认为,政府可以通过税收政策和重大的教育投资,鼓励其他公司采取类似的行动,这也是为即将到来的技术变革作准备。

然而,即使是 Araten 也未能在高度融资需求中幸免于难。去年,他和家庭成员最终决定将 K'Nex 卖给中法私募股权公司——国泰资本。长期来看,他的新合作伙伴是否会向他的「工作岗位优于赢利」的理念看齐尚不清楚。

「风向正在改变」Araten 说。「民粹主义正在世界各地上升,我认为部分原因就是差距过大,过多的不平等造成国家内的不稳定。也许二十年前,我们还有太多的穷人,但他们还相信他们有一线希望。我现在觉得这一部分希望也正在被吞噬。」


目前制造业工作只占了美国不到 10% 的劳动力。随着工厂的关闭,员工失业后只能去薪水和福利普遍比原来低很多的快餐厅和百货商店找工作,而且,这些工作机会也正在流失。实体商店的市场份额正被在线零售业侵蚀。快餐巨头麦当劳就正全面推广自助点餐机,并希望在 2018 年取代 5500 家门店的人类收银员。

与此同时,Google 和 Uber 等科技公司花费重金投资自动驾驶技术,他们相信这种技术将会重塑交通运输行业。2016 年 8 月,Uber 收购了自动驾驶创业公司 Otto,这家公司企图实现长途货运自动化。美国有近 200 万长途卡车司机,其中大多数是学历不高的男性,而他们的工资大约占据了这个价值 7 亿美元行业成本的三分之一。建筑业的工作也一样被自动化威胁着,一家位于纽约的公司已经研发出了一种激光制导系统,每天可以砌 800 到 1200 块砖,是普通泥瓦匠的两倍多。


对于技术水平不高的工人们来说,仓库工作似乎是一个还不错的选择。就算 Target 和山姆会员的零售店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工人,但商品的运输还需要一个仓库网络来存储和运输货物。亚马逊,这个全球最大的在线零售商目前在美国的配送中心拥有超过 9000 名员工,并且仍计划再招聘上万名新员工。工人们在仓库里所做的工作仍是「挑选」,用他们灵巧的手指和聪明的大脑将肥皂、咖啡和牙膏,以及数以百万计的其他商品从货柜上取下来,放入快递箱里。

但这种有限的工作机会正在被自动化终结。2012 年,亚马逊以 8 亿美元的高价收购了机器人公司 Kiva,这家公司的技术能够让机器人观察到整个工厂的车间,并且能够从很高的货架上取下最高重大 750 英镑的货物。一份德意志银行的研究报告估计,每个使用 Kiva 机器人的仓库,都可以为亚马逊每年可以省下 2200 万美元的费用,在全公司范围内节约的费用可达到数十亿美元。


在这样的激励下,亚马逊正在寻求收购或者开发出能够取代人类工人的机器系统。今年 6 月,该公司宣布计划收购全食超市,人们纷纷猜测,亚马逊打算将食品配送和门店管理自动化。

然而,简单地将仓库自动化只是折中方案,我们在拜访了 Symbotic 公司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看法。这是一家位于波士顿一个工业园区的私人控股公司,它向大型零售企业售卖全自动的仓库管理系统。该公司有着一个覆盖面积 2 万平方英尺、立方体状的测试中心,联锁着绿色、黄色和白色的钢架、轨道和笼子,从地板一直延展到接近天花板。没有电梯通道可以通过,也没有进行产品配备的工人。在这个矩阵里,根本没有让人类活动的足够空间。

机器臂打开了番茄酱、沙拉、厕纸和苏打水的托盘,并把它们放在一个蓝色的传送带上,随后这些商品被送进了储存的笼子里。一群看起来像是皮克斯的电影里赛车的小型绿色机器人,在专用轨道上的笼子里疾驰着,发出尖锐的呼呼声。他们收集产品的外壳,并将其存放到货架上,直到需要再取下。然后,一个算法引导这种小型汽车机器人返回,并将所需的产品取出来。

「这绝对是对仓库的重新发明,」Symbotic 的首席执行官 Chris Gahagan 说道。他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家伙,一头偏棕色的金发梳成马尾辫,看起来他可以在伯利兹的洞穴探险旅行中做导游。

「现在你可以建造一个更小的仓库,或者装载更多的 sku(最小存货单位),或者让一个仓库供给更多的商店,它给你很大的灵活性。」

Gahagan 指出,自动化系统产生的效率比看起来要多得多,因为它可以在更小的空间里储存更多的产品,公司可以在更靠近零售店的地方拥有更紧凑的仓库,同时卡车运输的需求也会有所改善。

据 Gahagan 估计,机器人在操作时不需要光线,所以他们的仓库在能源消耗上比传统仓库要少 35%,同时降低了 80% 的劳动力成本。许多仓库运营商根据工时来经营他们的业务,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加班费。但是一个自动化系统每天可以运行 24 小时。Gahagan 说,一个典型的系统需要花费大约 5000 万美元来安装,这不是一个小额的投资。但是,他表示,这笔投资平均只需要四年半就能得到回报。

我们走过一面贴着「安全是我们的第一要务」的海报的墙,这是一个比较老旧的海报,当时工伤事件时常发生。而现在,在我们周围,机器在移动,优雅且不知疲倦地执行着他们的任务。

「你开始考虑你能避免的所有成本,」他告诉我。「这是现象级的。所以,一旦一家公司这么做,它就会变得更有竞争力。」这时竞争对手有了更大的压力,他们也会开始效仿。「你不能只是坐在那里没有生产的效率,」Gahagan 接着说,「你商店里的分类并不好,你要花更多的钱去招聘劳动力和货运。如果一个新的创业公司出现在零售业,它将从这里开始。」他指了指这洞穴般寒冷的空间。

在一间 Symbotic 的仓库里,最重要的人类工作是「系统操作员」,这类似于飞行员的工作,整天坐在一排屏幕后面,确保一切正常即可。现在,需要几个人帮助在卡车来时卸货和装货,然后在 4 个左右的机械师的帮助下把他们的货物运送到仓库,防止中途机器出现故障。总的来说,平均每个班次需要 8 到 9 个人,这比起传统仓库来说非常微不足道。

Gahagan 表示,大多数仓库里的工作都不是很招人喜欢。「他们的在仓库里,大多数工作都是不受欢迎的」,很难填补,Gahagan 向我保证。一个典型的工人每天可以举起数千磅的货物,相当于马拉松,每周 5 天或 6 天。冬天可能会冻僵,夏天则会酷热难耐。「他们的流动率很大,」他说道。但有了机器人,只需要一个高技能的人坐在控制台后面输入指令就够了,他们每小时的工资几乎是体力劳动者的两倍。

Gahagan 不愿意谈论 Symbotic 的客户,他们不希望人们过多的关注他们和不需要人类的仓库系统。「考虑到我们的政治处境,这有点敏感。」他说。「这只是我们生活时代的现实。」但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连锁零售公司 Target 正在尝试一个 Symbotic 的仓库,而沃尔玛已经安装了好几家。Gahagan 允许他所谓的「红色」可乐巨头使用两个 Symbotic 的配送中心。现在,他说,可口可乐的主要竞争对手,「蓝色可乐」百事也想要尝试这个系统。

Gahagan 说:「如果有人能以自动化的方式建立一个仓库,并以更少的价格销售商品,其他人就必须跟进。消费者看价格进行选购,所以供应链的成本很重要。沃尔玛制造了一个非常高效的供应链,这就是为什么它能提供最低价格的商品,所以每个人都必须竞争。现在,你所看到的是自动化的系统。」

他观察到,技术创新已经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进行了一百年。他说,拖拉机取代了手工犁,但我们现在能够生产更多的食物;ATM 取代了出纳员,但银行仍然雇佣了成千上万的人。「想象一下,当你需要有人把电线接入插座里的时候,你要打个电话。那时候电话接线员是份很好的工作。」

是的,每一次技术进步都会给个人带来影响……但是生活水平的确是提高了。比起一个没有电脑、手机、电梯的世界,我还是比较喜欢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


如果完全自动化的仓库导致了仓库的结构发生了变化,那么全自动化工厂呢?Gahagan 认为其它国家会比美国更积极地接纳工业机器人,我也是在最近的一次中国之行中印证了这个观点。

一个闷热的下午,我登上了上海市区的一辆公共汽车,沿着黄浦江南下,逐渐远离城中的饭店和奢华的时尚购物中心。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我来到一个庞大但低矮的楼房面前,旁边还有一个停放了数百辆自行车的车棚。

进去之后,Gerry Wong 接待了我,他是 Cambridge Industries Group(剑桥工业集团)的 CEO,这家公司一个月生产超过 300 万件产品,主要是为其他公司生产电信设备,例如华为、诺基亚和阿尔卡特朗讯。

Gerry Wong 在北京长大,之后在麻省理工学院(MIT)学习电气工程,并在贝尔实验室(Bell Labs)工作了 15 年。他于 2005 年创建了这家公司,并说现在公司每月生产 200 到 300 万件产品。他个子不高,一头乌黑的头发,带着七十年代样式的厚重眼镜,偶尔脸上还会带着讥笑。

Gerry Wong 座位背后的墙上拥有几十个屏幕,屏幕上展示了各种生产指标和生产车间的实况视频,工作人员以及越来越多的机器人都在制造电路板。很快他就表现出了许多中国商人非常冷漠的对待自动化的问题。他说,公司正试图用机器人代替尽可能多的人。三年前,这家公司有 3500 人在工厂工作,两年前,是 2500,现在是 1800 人。同时,他还自豪地说,公司的产量还翻了一番。

「中国的劳动力成本每隔几年就会增加一倍。」Gerry Wong 解释说,「通过自动化,我们实际上克服了这个困难,并且提高了效率。」但他说对于中国企业,精益生产必须包括工业自动化,只是他们无法让这个转变足够快。

过去二十年来,中国的经济实力主要来自于它作为「世界制造引擎」的地位,但在过去几年中,中国的经济增长开始放缓。对于西方公司制造运动鞋、T 恤和小零件来说,中国并不是一个非常方便的地方,但最吸引人的是这里的廉价劳动力。然而,随着中国工资每年大幅增长,中国的制造业变得不那么有吸引力,中国政府正投入大量资源,使中国成为世界自动化之都。

在我们准备换进入工厂的防尘服和鞋套时,Gerry Wong 告诉我们中国对快速自动化的需求。他说,长期以来的独生子女政策加剧了劳动力短缺。而且,随着人口越来越富裕,生活成本越来越高,愿意从事制造业工作的人也越来越少。

「我们正在推动所有行业实现完全自动化,」Wong 说,而且员工们似乎也很顺从。「他们可能不太关心,不像当年的欧洲工业革命,在那里工人会去摧毁机器,但那都是过去的日子。」

「不管怎么说,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公司负责营销的高级副总裁 Rose Hu 说。「每一次过年,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中国工人,都不会再回来原来的岗位工作了,你必须重新招聘新的。」

接着我们通过了一个密封室,把身上的灰尘或棉絮都吸走,然后我们进入了这个无尘工厂。一排排整齐的白色机器,工人们戴着看起来像厨师的帽子,在装配线上装配着电路板。机械臂在窗户后面做着大部分的工作,而人类做的任务是一些精细的运动技能,比如把零件插到合适的地方。

每隔一段时间,一个可爱的机器人小车就会在过道上开过,同时演奏着莫扎特的音乐用来提醒工人。(直到最近,还有大多数工业机器人都被铁笼隔开,以保护工人免受伤害。在这里可以与人类一起工作而不伤害人类的机器人已经开始使用了。) 

两名工人在一个工作台将连接器插进一个电路板上,然后将电路板送入一个玻璃室内,机器人手臂将这些部件焊接在一起。「以前做这件事需要 13 个人。现在我们只有一两个人。」Hu 女士介绍说,她指着两个工人,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以前,我们用人来焊接。我们过去有 63 个人完成一件工作,去年我们只需要 16 个人。」

电路板继续沿着一条自动传送带向下走。其他机器人将贴纸贴在盒子上,然后一群人将电路板放在盒子里,还有包装材料。「装箱——因为一些原因,这一步比较难以自动化」Hu 摇着头说。

每次当我问及失业工人的情况时,Hu 和 Wong 都挥手不回答,甚至被我的问题逗笑。Hu 认为,工厂工人接下来一定会找到另一个工作,比如服务业。「我们已经经历了几场工业革命,但我们还在工作!」」她说。「我认为,那些没有经历过工业革命的人不明白这一点。你必须不断提高自己才能跟上这个世界的变化。」

后来,在工厂的监控室里,Wong 给我看了一个关于工业革命历史的幻灯片。第一阶段始于 1800 年,在 Wong 的讲解中,蒸汽机开始在英国、法国和德国被使用。第二阶段,在 1900 年,看到了电力的出现,并以美国为中心拓展到英国和德国。第三个是信息技术革命,从 2000 年开始,主要集中在美国、德国、日本和韩国。Wong 的观点是,中国希望处于第四阶段的前沿,该阶段将集中在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的整合上。

最后,他拿出一张幻灯片,上面写着「未来:黑暗工厂」。「你不需要工人,你就不需要开灯。」Wong 笑着解释道,「只有当美国记者进来时,我们才会打开灯。」


位于美国和加拿大交界处的安大略湖湖畔,布朗大学的机器人专家 Stefanie Tellex 成长于罗彻斯特区的一个保守派天主教家庭,当提到过去的家乡时,她曾表示「当时所有人都拥有自己的房子和院子,而周围也没有什么犯罪行为」。Stefanie Tellex 的父亲是一名会计,她的母亲则是罗切斯特市中心的一名二年级教师。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Tellex 就表现出了对计算机的浓厚兴趣。她上学后,她的父亲曾送了她一台陈旧的 IBM 经典 PC——DOS 486,而她的程序员阿姨那时则为她提供了关于简单编码练习的书籍。

长大之后,Tellex 顺利被录取到麻省理工学院,并根据她的计划打算进修文科学位,不过她的母亲当时告诉她,文科毕业生是赚不了大钱的(Tellex 表示这是她人生中得到的最好的建议之一)。而最终,Tellex 听从了她妈妈的建议,并在 2010 年获得了她的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她表示,其实正是六十年代动画电视连续剧「杰森一家」(The Jetsons),激起了她对机器人的兴趣。

「当我想到 AI 时,我最先联想到的正是机器人」Tellex 表示,「在某个场景中,一个家庭中的母亲和家里的机器人像两个普通的家庭成员一样,坐在一起喝冰沙,但在电视剧中机器人实际上是一个仆人的角色。而机器人可以做到一切人做的事情。」

在 Winnie(由 Tellex 学生编程制作的机器人)完成 Tellex 实验室的采摘任务之后,我和 Tellex 坐在办公室里,她和我聊起,在 2016 年总统选举之前的紧张时刻,她从未想过她所处的机器人研究领域对于政治的影响。因为她的父母是特朗普选民,但她发现自己并不同意他们所认定的社会弊病的原因,以及相应的最优解决办法。

她被特朗普号召的集会中传播出的反移民情绪所震惊,尤其她生活在这样一个被来自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员所包围的环境中。经济不平等是竞选的最大主题,而 Tellex 同时也开始看到自动化正是催生经济不平等的一个因素。经济正在创造财富,但几乎所有的财富都流向了富人。虽然美国官方的失业率已降至 4.2%,为 10 年来的最低水平,经济也在扩张,但大多数工人的工资几乎没有变化。

2015 年,普林斯顿大学的经济学家 Andne Case 和 Angus Deaton 发现了一种令人惊讶的数据模型,它反映了这些经济断层线,发现自上世纪 90 年代末以来,只有高中文凭的非拉美裔美国人的死亡率一直在增加。而他们将这种趋势归咎于长期丧失的经济机会,特别是蓝领工作,以及一些可能的相关因素,如阿片类(鸦片类药物)滥用。Deaton 列出了包括全球化、移民和技术变革这些原因,人为这可能是中等收入工人的衰落和不平等的加剧的原因,不过他指出,在发达国家中,工资停滞不前和死亡率的上升是美国的独有的现象。「政治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Deaton 告诉我,并尴尬的笑着表示,否则如果这些趋势继续下去他应该担心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这一切在政治上是一个非常不稳定的状态,特朗普的事情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Tellex 始终坚持在对收入不平等的原因进行自己的研究,她和她的朋友们已经积累了一份学术研究和新闻文章的阅读清单。她被一种「普遍基本收入」的观念所吸引,在这种观念中,公民可以从政府那里得到足够的钱来支付生活费用。归根结底,她知道,蓝领工人可能并不是唯一需要这种经济援助的人群。自动化所引发的矛盾预计不会局限于低技能工种,预计白领行业也将出现严重的被「入侵」现象,专家预计,未来将有越来越多的计算机取代人工的情况,如会计师、医生、律师、建筑师、教师和新闻工作者等。

Tellex 还认为,其实是存在一些方法可以缓解不平等的影响,而不是单纯的诋毁移民或指责技术。「我是我朋友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经常与特朗普的选民交谈的人之一」她说。「事实上,是有足够的钱来提供的所有人的」,我不断地向他们强调这一点,「只不过钱没有放在你的口袋里,而是跑到了那百分之一的人的口袋里了」。如果我们有正确的累进税制,这一切也就不再是问题了。作为一个机器人领域的专家,我有责任把这个问题传达给人们。


20 年来,Steelcase 公司的发展中心坐落在了一幢未来的金字塔型建筑中,造价超过了 1 亿美元,它也成为了大急流市区的一个地标建筑;出差回来的员工会自豪地记录他们的航班降落在 Gerald R. Ford 机场的瞬间。时间来到 2009 年,在金融危机期间,Steelcase 公司搬出了大楼。一直到 2016 年,一家名为「Switch」的公司才重新进驻这橦大楼。Switch 是一个第三方数据中心,计划在那里为迪士尼和 eBay 等公司提供大型服务器。

在 Steelcase 公司,Dave Stinson 告诉我,当他看到这栋建筑时,他常常会变得非常情绪化,这座建筑也时刻提醒着 Dave 它所代表的东西。他说:「在夜晚,当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它看起来一直是那么酷,因为似乎始终有一种响亮的叉车工作的声音在背后回响,我开始变得多愁善感。它是我们城市的纪念碑,曾今还有传言说他们要把它拆掉,那无疑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在工厂工作了几十年之后,Dave Stinson 曾目睹过无数的工人下岗,也得知了一些亏损的内幕。Bill Sandee,他的一个同事,曾试图理性的去看待这些损失。在提到那些被解雇的同事们的时候,他告诉我「看着他们中的一些人离开,这个过程是很艰难的」。

一些工人是因为工作机会不够而被淘汰,因为为了能够生存下去,公司必须有所行动。但是当你失去工作的时候,你很难不把这件事主观化。因为你必须回家告诉你的妻子和孩子,「我失业了」。我记得有个工程师曾对我说「我们不会再见面了,Bill,我刚被解雇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这感觉真的不太好」。

「所以,如果我们爱一个人、关心一个人,我们就必须面对现实,生活中有许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控制的。」

「那感觉挺糟糕的」,Stinson 描述了在总统选举前几个月的时候,一位朋友问他支持哪位候选人时,他表示:「我不会投票给另一个布什,我也会不支持另一个克林顿。」

大选前的一晚,他和他的妻子参加了在大急流城举行的特朗普集会,这是希拉里克林顿寄希望能轻松获胜的州的心脏地带。在市中心的会议中心里,有超过四千人在排队等着听特朗普的演讲。Stinson 说,他当晚就决定投票支持共和党。「我投票的方式是基于这样一种观点,即我们不再失去工作,我们不再参与 NAFTA(北美自由贸易协定)。」Stinson 表示,「我也希望他能履行他在竞选时尝试去做的事,而不是违背所有承诺。」

他已经习惯了对政客们感到失望,不过到目前为止,至少机器人还没让他失望过。Stinson 过去常常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提醒工人们应该做什么,或者试图找出有缺陷零件潜入系统的原因。他曾经亲力亲为的准确演示一个螺丝应该是如何拧紧,或者示范正确的扭矩。而现在这一切都不是必须的,自动化机器驱动着一切,而不再是一味地去不停练习、练习、练习、练习、练习……以此来确保你的肌肉记忆正确。他感叹到:「曾今的工作很辛苦、环境很恶劣,曾今的工作需要我把所有东西都检查一遍」。

Stinson 说「当工厂里还拥有许多工人的时候,他们经常争吵,他总是在处理工人个人生活中的各种戏剧性的突发事件,有疾病、争吵还有车祸。而现在,雇员人数变得非常少,压力也同样大大的减轻了。他的三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 30 岁,同样在 Steelcase 工厂工作,不过是一个不同部门。当 65 岁的祖父去世的时候,Stinson 的小儿子遭受了很大的冲击,他从大学辍学了,Stinson 曾鼓励重返校园,尽管如此,他依旧表示,他在这里很开心。

Stinson 说,其实他也是这样的。按照他的解释,他的生产线的生产率从一年前的每天 150 台,上升到平均每天 800 台,而且仍在不断增长,这让他感觉很棒。「现在很多事都已经开始按部就班的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是这样形容的。当我问钢铁工人为了适应生产增加而雇佣了多少新工人时,他说其实工人们更多主要是在生产线之间转移,以顶替已经退休的工人。同时,该公司即将再安装两个自动化工作站,来更好的适应当下的情况以及未来的增长。

他凝视着工厂车间,一排排的机器在他们的人面前有节奏的摆动着,就像是在表演某种舞蹈。即使经济保持强劲,需求依然保持高位,但年复一年,预计工人的总数还将会减少。当 Stinson 向我展示了未来的规划蓝图时,他感慨到「你能想到的所有技术它都已经包含在内了」。

「就算是下周,我们依旧可以找出一些可以改变的东西,让工厂变得更好。」自动化带来了越来越高的效率,而 Stinson 提高效率的逻辑也会逐渐赶上这种演进,直到他不再呆在工厂里见证着这所有的变化为止。某一天,工厂或许将彻底无人化,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将可以享受着不用越来越少工作量所带来的福利。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除了这个,我或许还能做些别的什么」Stinson 说。「我真的比之前更喜爱这份工作了,至少现在我不再感到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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