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大街上的咖啡馆,和我的朋友们

摘要

我们心怀不同的远方,生存在同一条街上。

有时你累的满头大汗,费了好大劲儿,事情还是没有起色,这时你心灵深处便会泛起一种感觉:你的生命并不太值钱。

——麦卡勒斯《伤心咖啡馆之歌》

一、一个中国人,四个印度人

2014 年 6 月,海淀图书步行街正式更名为「中关村创业大街」,人们把它比作硅谷的沙丘路。

这时的创业大街已经很热闹了。大大小小不同类型的咖啡馆此起彼伏,有针对 IC 创业者的、有针对媒体工作者的,更或者是针对这条街上工作的人们的。

我的高中同桌也来到了这条街上。

现在他的身份是一名安卓工程师。很难想象高中时酷爱金属音乐、总是穿写着夸张英文的黑 T 恤的男生,会和「工程师」划上等号。他有一双像小狗一样黑漆漆,总是含着水的眼睛。我怎么都不肯相信,考研失败的他在昌平某培训学校密集培训了半年,通过谎称两年工作经验来到了这条本来就已经很复杂的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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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dle of Filth 曾是他最喜欢的乐队之一

写程序对他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把这个创业团队外包给印度人写的、漏洞百出的程序改到可以使用,俗称,Debug。

由于错误的规划上线周期,以及 CEO 和 CTO 的每日争吵,App 被外包团队写的「千疮百孔」完全无法使用。在他强烈要求重写后一周,印度人又将安装包发了回来,依然漏洞百出、无法使用。

「虽然程序写的不好,但印度人的态度特别好。」他说。

再之后的几天,他只能通过 QQ 向我发泄「这简直就是一包垃圾」的愤怒情绪,一面不停的改,甚至想要「自己重写一遍」。

这个 App 终于上架后的 10 月,当我到达他所在的团队办公室时,除了他和 CEO 一个人都没有。更奇怪的是,隔壁其他创业团队的办公室也近乎是空的。

他笑笑说,这里网速不好,其他人都去附近的咖啡馆工作了。

「别去雕刻时光,人太多座位太少而且网速不行。车库咖啡虽然挤了点儿但是网速特好。」

「要不咱俩一会儿过去看看?」


尽管没和他一同造访「网速很快」的车库咖啡,一次关于智能硬件的线下活动刚好办在那儿,刚好满足了窥私欲和好奇心。

这家以创业和投资为主的咖啡厅,创业者只需要每人每天点一杯咖啡就能享用一天「免费开放式的办公环境」。在地图上的小红点周围绕了半天,终于确定这家宾馆 2 楼就是要找的「车库咖啡」,只好硬着头皮推开写着「鑫鼎宾馆」字样的大门走了进去。

Snip20151231_3.png当你在地图中搜索车库咖啡,定位点就是「鑫鼎宾馆」

前台的阿姨似乎见怪不怪,连头都不抬一下。顺着大理石楼梯走上二楼,渐渐听到嘈杂的声音,闻到浓重的烟味。拐上去刚好两个 30 岁左右的男子正在抽烟,神色凝重,似乎在聊很重要的事。

「我跟你说这个行业已经不行了。」

另一位只是沉默半响,又抽了一口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烟头。

穿过他们身旁半开的铁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纷繁嘈杂、仿佛正在生着篝火,挨得很近的桌子和拥挤的凳子似乎让人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奇妙的化学作用,每个人的脸上都仿佛映照着火光,呈现出迷醉的神情。

两个人要不是挨得很近,根本无法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如果不是整个屋子几乎都是男人,几乎要让人相信这是一家专为恋爱而开的咖啡馆了。

二、关于午夜程序员世界的绮丽幻想(和残酷现实)

拥挤的车库咖啡并没留下什么坏印象,我的同事 M 更是在听说这家咖啡馆通宵营业后生出无限好感。

「只要交上 20 块钱,就能在这家咖啡馆里呆上一夜,饮料还随便取用——这简直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咖啡馆!」

在 M 看来,深夜依然灯火通明咖啡馆是坚守梦想的程序员们(和热爱技术的她)的最后堡垒。关于午夜咖啡馆的想象在她口中变成了抒情诗:「三两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程序员零散得坐在不同的角落,时而迅速在黑色的屏幕上敲除出一串充满魔力的绿色代码,时而将两手合于面前沉思。而我会不声不响的默默观察这些魔法师,直到他们起身取水,才攀谈起来。」

「我们谈 Python 是世界上最棒的语言,Java 就应该去死一万遍;歌颂隐式马雅可夫模型的无穷魅力,和贝叶斯公式的无穷智慧;计算能力的飙升让多少不可能变为现实,数学、技术、勤奋、天赋,这些词汇像闪着微光,和咖啡的香味一通飘荡在空气里。」

她兴奋的精心勾画着这场午夜咖啡馆的奇幻旅程,「不能去的太早」、「大概 12 点左右最适合寻找搭讪对象」。不仅如此,她还为自己的行动准备了不少道具:《数学之美》、《黑客与画家》、还有一本全新的《Python 基础教程》。甚至她还为这场行动取了个代号:寻找人类最后的魔法师。

41T6PpJyo9L.jpg这本《Python 基础教程》目前在亚马逊的软件工程销售榜单中排名第一

就在 M 即将行动的这天下午,我的另一位同事阿婷恰巧听说了她的计划。尽管 M 的眼中闪烁着璀璨光芒,阿婷仍然诚实的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她曾在车库咖啡度过一夜。本想用夜晚时间工作的阿婷,被过甜的饮料和空气中沉重的馊腐味压得喘不过气。不仅没能完成工作,还坏了新一天的好心情。「夜晚的车库咖啡没有咖啡,也并没有什么醒着的程序员,只有在合起来的椅子上枕着胳膊沉睡的创业者」。

「你没注意过车库咖啡的凳子下面有行李箱么?」

「不过那里的网速还是挺好的。」

听说那天晚上,M 带着自己的道具和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家。

「我怕推开那扇午夜奇幻之门,都是梦境破碎的声响。」

三、和狮子作战时,不要忘记换工作

偶尔会和不同的采访对象聊起这条街,有人喜欢它的欣欣向荣,有人厌恶千篇一律的创业梦想。不过其中有一位讲述对这条街的印象时和别人都不太一样。

那是在外地工作的他第一次来到这条街,刚好为了等人走进 3W 咖啡馆。喝了一杯「寡淡」的咖啡后,他发现这里刚好在开一家互联网白酒的发布会。没有厌恶也没有好奇,他只是平静的听着。

「是要用互联网思维做白酒踏平产业链?可是,酒曲不才是酒的灵魂么?」

「没有,说的都是小米模式那一套。」


比起 3W 咖啡,这条街上开得最久的是对面的雕刻时光。虽然同样挤满了互联网人,但这里使用玻璃水杯而不是水杯、四处放置的水培植物、以及木色桌椅吧台都在努力中和着这股前沿的时代气息,让身处其中的人们不知觉被带动,凭添几许「优雅」之气。

2014 年盛夏的某一天,久不联系的阿泉叫我去雕刻时光参加一场「智能手环」的发布会。他刚从会展转向公关,所有认识的记者朋友都被他找了个遍。

「我还是不去了,对这个行业的了解也并不深入……」

「没事儿,别犹豫了快来帮我凑个数。」

没有硬件新品也没有将要发布的新品,这家公司发布了一款「手环 ROM」——任何品牌的手环都可以通过给手环「刷机「,接入他们的线上社区。同时还开放了 API,允许开发者使用用户数据。

用这么多方法,这家公司想要做的无非就是运动社交,希望不同品牌手环的用户都能接入自己运动社区。也许是半个月前小米手环的发布,让这家从 2010 年便开始做手环的厂家失去了信心。近 500 元的售价与 79 元的「顶级元件打造的小米手环」相比不仅毫无竞争力,小米庞大的粉丝群体让人「胆战心惊」。仅仅发布三个月,小米手环销量已超过 100 万。

发布会结束后我问阿泉为什么来这样一家显然将要展开鏖战的公司,胖乎乎的阿泉并没正面回答。他转身将我介绍给不同的人,「这位是记者朋友,你们要多交流。」

不好的预感没过多久,微信运动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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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在微信中不声不响出现的官方公众账号,关注后就能看到好友每日行走的步数榜单、互相点赞、第一名还能占领封面。榜单上的参与者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开始跑步——至少要挤进前十名里去。微信运动就用这种简单的方式完成了运动社交,也影响了每个人的生活。

当我想问阿泉公司怎么样了、对于微信运动的出现有什么对策时,阿泉告诉我他已经不在这家公司,「差不多一个多月吧,就走了」。

而这家手环厂商,现在已经彻底将自己定位为软件公司,试图在深度记录类的运动社交上继续挣扎。

不到一年后的 2015 年的 4 月,另一位朋友叫我来这条街上参加一场「物联网解决方案提供商」的发布会。相似的桥段再次发生,这家希望为所有接入其云平台的智能硬件提供服务、通过将家庭中的所有智能硬件数据集合以提升智能程度的公司,没过多久也遭遇了强敌。京东智能开始发力,不仅有京东智能云做技术支撑,还在首页放出了「智能」入口。

这位朋友也转向了艺术圈。我再没有他的音讯,也没有听说过这家物联网公司的任何消息。

四、卖车的中年人和造车的少年们

比起不加甄选、宽容各类产品路演的现在,3W 咖啡馆最早曾经是 Tesla 首次在中国展出的场地。

早在 2014 年 1 月,在 3W 咖啡门口、头戴鸭舌帽、时任 Tesla 中国区总经理郑顺景显得谦和而谨慎,向周围小范围的人群表示「3 月底可以开始交付给已经预定的中国客户」。然而到了 3 月底,等来的并不是 Modern S 的交付,而是郑顺景的离职。

外国公司在中国磕磕绊绊,「电动车」行业却被强行打了一针鸡血,众多厂商不分你我一拥而上。比亚迪「秦」与「唐」、北汽新能源,电动汽车成为了十亿美金的下一个竞争点,耗时也不过一年多时间。

再然后,「游侠汽车」出现了。

创业团队做电动车引发全面关注,还是这个行业的第一次。选在三里屯发布的游侠汽车,是「一位 85 年出生于贵州的电动汽车狂热者」,带着 40 多个和他一样的年轻人花费 482 天所造。定制版交互系统、支持家用充电和超级快充、还将要实施的无人驾驶开源计划,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暗示,这将是「中国的特斯拉」。

061c5df35e6a9859f2be32a2ade6bde9.jpg当时在三里屯发布的游侠汽车

然而朋友圈中众人的态度从盛赞到摔下神坛,风向的转变只用了一天。原车拆改,公布的数据根本无法让车辆开动、并没有所谓的技术能力,甚至有人说这是在「用 PPT 造车」。CEO 黄修源,也被大家叫做「小朋友」。

铺天盖地的质疑将「骗局」钉死,只有几十人的团队再也没能翻身。

五、藏在手写稿中的人工智能

写到 3W 咖啡馆,很容易就想起一个在台上发抖的小男孩。

那是 2014 年初冬,明星话题已经从「电动车」走向「人工智能」。号称「中文语境下智能度最高的机器人」正在 3W 咖啡办一场发布会,现场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发布会开始不久,刚上初中的小男孩拿着话筒和演讲稿,上台讲述起自己 QQ 群的故事。

这款「中文语境下智能度最高的机器人」事实上是一个开放 API 的聊天程序,你可以问他任何问题——和微软开发的小冰差不多,「他们」的回答会努力像一个人。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和人差的太远。

还在上中学的男孩创建了一个 QQ 号,接入这个「中文语境下智能度最高的机器人」的 API 后,又拉入了他自己组建的班级 QQ 群中,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跃气氛。讲到这儿他的声音终于不再颤抖,勉强对着台下黑压压、连过道都挤满了的人群露出笑容。

可惜这个」机器人「的效果并不尽如人意。比如他无法理解人类缺乏主语的句子,无法正确判断多音字词,甚至将百科词条作为回复内容,很难找到智能的痕迹。在发布会后的专访中,当被问及语料来自何处时,团队的回答是全部来源于互联网抓取。至于糟糕的测试结果,他们只说「过一段时间再试试,会好的。」

后来这场发布会不可避免的陷入「人工智能是否会毁灭人类」的窠臼,现场的人们分成两派不顾台上的主持人开始争吵。直到 2015 年秋天这股「自我毁灭」的浪潮终于趋于平静,人们开始理智看待所谓的像人类一样的「人工智能」还很遥远。人和机器的关系,更像是人和义肢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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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经常逛展会,一定对机器人 NAO 并不陌生

而这家「中文语境下智能度最高的机器人」,仍在各大展会中用 Aldebaran Robotics 开发的可编程仿人机器人 NAO 吸引着路人的目光,还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发布会。

也许他们不再需要「毁灭人类」,找到了故事的新方向。

而我仍记得一个小男孩颤抖的声音,他握着话筒的手指节毕露还有一份反复折叠到近乎破碎的手写演讲稿。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这份伪造的智能曾令他微微颤抖。

六、在这条街上,遇见诚实也并不稀奇

就在「人工智能」火起来的的那个冬天,我在这条街上认识了 S,她有长长的黑色直发、大大的眼睛和近乎完美的身材,无论怎么看都是不需要太努力都会生活得很好的女孩子。

可偏偏 S 不是。

创业公司、特别是需要疯狂补贴的 O2O 类公司往往缺少预算,担任市场公关你需要十八班武艺,既做得了创意营销、制得了方案、写得了文案还要发得了通稿。在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外还要能搞定媒体和记者,有时候恨不得一天有 48 个小时或是可以分身。

我常常看见她在朋友圈中发些自然景色和家中的猫配上风趣幽默的语言,有空还会下厨,只偶尔凌晨发些什么或是表露出焦虑失眠。也看着她用一年时间帮老板出书、上央视、上节目、上封面、上活动,搞内部团建、运营沙龙,还在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类似世界发呆大会等)穿上定制的公司吉祥物人偶服(和大家一起发呆之类),让公司抢占风头。

她把租来的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浓郁的正黄色墙壁木地板、布艺沙发和书柜错落有致,在这间清新自然的屋子里接受采访时,她仍没忘记提到自己的公司。

后来公司不知这家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她朋友圈中关于工作的消息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她说,这是在北京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她转租了仅仅住了半年、耗费心血装饰的屋子,花了一个月见北京的朋友们。最后一天吃了爱吃的烤鸭、千层酥、烤肋排撑得快流泪,还去天安门转了一圈儿。

就在不久前,在她乘飞机离开北京的那天上午,公司老板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发声,把项目的问题全部推给了市场公关。

她说回家是为了养病,呼吸不太好,甚至偶尔会咳出血。从始至终没有说过公司一点不好。

她的头像仍没变,还是公司标志吉祥物。

七、是质数,是孤独的数字

从 2013 年的冬天认识这条街,已经过去了两年。

又是一年冬天,以上的故事不过是发生在这条街上的众多故事中的吉光片羽。也许多年之后再看这条街,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堆满泡沫、破碎不堪。它推动前进,也有陈腐和坏情绪,就像每个生来就并不完美的人。更也许是我们的期望,超过了自身能够承受的重量。

在这条街上,遇见诚实、遇见欺骗都不稀奇。每个城市都有人偏居一隅白日做梦,有人长路奔波寻找光明。

经中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可在这条街所代表的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新产品、新模式、新玩法目不暇接,诞生和死去都太快。偶尔停下时才发现,我们似乎掉进了在眼前挂胡萝卜的循环圈套,身家三四十亿的前人仍如星星般遥远。一颗颗盯着屏幕的脑袋如半熟未熟的麦子越压越弯,不知不觉间,身边的墙却越铸越高,空气的颜色也越来越深。

但我们仍不能放弃痴迷。也许我们的工作并不是为了 Make the World Better。在这场属于所有人的奇幻旅途中收获成年人世界稀缺的友谊、收获全身心投入一项事物的魅力,更或者打破自己或者别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多一点。

至于这个世界,稍微好一点就够了。

还有,如果你想在这儿喝一杯咖啡,这条街尽头的 ESSE 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现在,曾在这条街上工作过的我的那位安卓工程师朋友,已经攒了足够的钱,正在西藏心灵之旅的路途上。皮肤晒得黝黑、攀升高原时不幸感冒、痊愈后放弃了骑行悠然自得的走在拉萨的街上,对藏餐表达了十足喜爱后,他正在重庆吃一锅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水煮鱼。

我的同事 M 和阿泉一样换了工作,而阿泉正在为自己的自媒体奋斗。S 在深圳展开了新工作,造车的黄修源也通过网络发声,「一部分人吃了散伙饭,但我们没散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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